11月20日下午，清华大学出土文献中心访问教授、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教授沈培应邀作了题为“新公布战国简中的若干问题研究”的精彩讲座。本次讲座是“沈培教授出土文献系列讲座”第二讲，由出土文献中心王子杨教授主持。

主讲人沈培教授

主持人王子杨教授

沈培教授首先强调，及时追踪并深入研究新公布简帛材料，是推动古文字与古文献研究发展的重要动力。随后以新近公布的荆州枣纸简《诗书之言·羽訐》为中心，深入探讨了这一新材料涉及的若干释读问题，重点讨论了楚文字疑难字“”的释读。

荆州博物馆赵晓斌先生在“中国简帛学国际论坛2024”上公布了荆州枣纸简《诗书之言·羽訐》的释文，简文可与古文《尚书·大禹谟》进行对比，二者语句高度相似但顺序不尽相同。沈培教授围绕《羽訐》释文中的四个关键问题，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与证据。

一、关于“”字。赵晓斌先生原释读为“欲”，沈培教授认为应改释为从攵予声之字，读为“豫”，与《大禹谟》“遊于逸”的“遊”字相对应。他梳理了楚系文字中“豫”字的写法，展示了“豫”字左旁由两个圆圈形加“八”形饰笔，逐步讹变，最终演变成与“谷”形高度相似的过程。枣纸简中该字的写法，与上博简《颜渊问于孔子》中的“豫”字一脉相承，是省略了左下方“=”形后的结果。此字原本从攵从豫，可能就是表示“给予”义的“豫”而造的专字。枣纸简的字形因为省略过去，致使人们误认。简文“豫于逸”与《大禹谟》“遊于逸”对应，“豫”和“遊”都是“安乐”的意思。受到枣纸简的启发，沈培教授还对《尚书》中的“逸欲”、《汉书》中的“失欲”进行校读，认为其中的“欲”也是转写过程中形成的讹误，原本当是“豫”，所谓“逸欲”实当是“逸豫”、“失欲”实当是“佚豫”。

二、“”字的读法。简文“鬼神其”中的“”，赵文读为“偕”，语义不通顺。沈培教授认为应读为“谐”。简文下句为“龟筮其许”，参照《尚书·金縢》中“尔之许我”的表述，可知前句“鬼神其”的“”就是“我”之意。“鬼神其谐”指鬼神与我谐和，语义贯通。

三、篇名《羽訐》的理解。赵晓斌先生已注意到《大禹谟》结尾有“舞干羽于两阶”的记载，但未将“干”与简文“訐”联系。沈培教授指出，“干羽”或“羽干”在古书中是固定搭配，篇名“羽訐”应读为“羽干”，本指羽毛和盾牌，引申指文舞和武舞；“舜”与“羽干”有关，《羽訐》很可能就是舜对禹的训诫。

四、“”字的释读。该字在《羽訐》中的文例为“爾有天下”。“”字在以前的楚文字中多次出现，释读聚讼纷纭，至今未有较好的意见，是楚文字释读中的老大难问题。沈培教授系统梳理了该字的用法，如《穷达以时》中修饰“卿”、《管仲》中位于“天下之邦君”前、《子犯子余》中位于动词“君”前，以及用于遣策、人名等。他认为，众家说法中，大西克也先生读“偏”或“遍”的说法最值得重视，可惜至今没有引起古文字学界的足够重视。沈培教授从辞例和字形两方面对大西先生的看法作了补充论述。他引述了清华简《管仲》“天下之邦君”在秦家嘴《管仲》中作“凡天下之君”的重要对读材料，“凡”有总括义，与“遍”的意思相近，为释读提供了关键性证据。沈培教授又指出，该字常用于人名，可读为“翩”。最有名的“扁鹊”的意思也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。对“”字何读为“遍”“偏”等从“扁”声之字，沈培教授对大西克也的说法稍加修正，认为此字就是楚文字记录“鳖”这个词的专字。他初步梳理了“龟”和“鳖”自古以来的字形，认为早期文字中的“鳖”与“龟”本有别，“鳖”区别于“龟”的写法主要表现在两方面：一是多采用俯视写法，且体型呈圆形；二是足部写法跟蕨形相似。在楚系文字中，“鳖”的写法采用上从“龟”、下加偏旁“甘”的专字，仍然是“龟”、“鳖”有别（“龟”“鳖”本属一类动物，裘锡圭先生早已指出，殷墟甲骨文里面“鳖”就是从龟、声字）。天回医简“扁鹊”的“扁”正作“敝”，清华简《五纪》等“鳖”已出现从“敝”声的“鳖”。“鳖”声字与“扁”声字关系密切，因此，现在所见所有“”字都能读为“扁”声字。另外，有些从“”的字字形有变化，其中有从“宀”者，沈培教授认为这种字形可能当分析为从宀、鳖声，可看成为“遍布”义的“遍”而造的分化字。在方法论上，沈培教授指出，对此类字的考释，应注重其语法分布和词性特点，许多副词由动词、形容词演化而来，在演变过程中常兼具多种词性特征，需加注意。

最后，沈培教授对讲座内容进行了总结，再次强调拓展文献阅读视野和注重研究方法的重要性。在词义溯源、文字通假等问题上，要善于利用新出材料进行跨文献对读，仔细分析字形演变与语法功能，以更好解决释读问题。

讲座现场

在提问环节，现场师生围绕对“羽干”的解释、其他文献中的“豫”字、从“龟”从“甘”之字的其他用例、对“偏将军”的理解，以及如何把握以出土文献校读古书的标准等问题踊跃提问。沈培教授逐一作出细致解答，现场交流深入，气氛热烈。

现场师生提问

主持人王子杨教授在总结中感谢沈培教授的精彩报告，他指出，本次讲座不仅展示了沈培教授深厚的古文字考释功力，更通过《羽訐》这一典型案例，生动揭示了新出简帛在激活旧材料、解决老问题方面的巨大潜力，为出土文献研究提供了方法论上的重要启示。讲座在听众的热烈掌声中圆满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