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平安教授著《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續集》出版

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趙平安教授《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續集》於2018年6月由商務印書館出版,平裝32開,定價48元。

以下是新書書影、目錄以及李學勤先生、劉釗先生所作的序。

書影

目錄

序一

趙平安教授的新書《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續集》成稿,要我作一小序,這是我第四次爲趙平安教授的論著撰序了。以前有我的序的三部書,按照出版次第,是1993年河北大學出版社的《隸變研究》、2009年商務印書館的《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》和201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《秦西漢印章研究》;而如果依趙平安教授的研究次第來排,後兩書的先後應該顛倒過來,以《秦西漢印章研究》接續《隸變研究》之下。這樣,大家容易看出,趙平安教授二十多年來研治中國古文字學,是由秦漢文字著手,然後在這樣的堅實基礎上,趁著大量材料新發現的有利契機,不僅拓寬了秦漢文字研究的範圍,隨之上溯先秦,直至殷商西周,取得了令人矚目的一系列成果。

在爲《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》作的序言中,爲了說明趙平安教授治學途徑的優長,我曾引述著名古文字學家陳夢家先生的一段話,當時限于篇幅,未及詳述。由於這段話是對我一個人講的,又頗關重要,我想應該在這裡比較詳細地敘說一下。記得那是在1953年,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剛從馬市大街38號遷至王府大街9號今址。一天,我獨自處在工作室內,陳先生自門外進來,很嚴肅地對我說,你們學古文字的方法是不對的,應該先學秦漢文字,然後學春秋戰國文字,這麽才能去學商代西周的文字。說實話,我那時聽了很不理解,甚至還有些反感,因爲我自己就是從甲骨文學起的,從而聽了這番話只能唯唯而己。過了幾十年後,回憶陳夢家先生的這段話,才體會出其間的真知灼見,得到其中蘊含的教益。

中國的古文字源遠流長,自上古萌芽,有悠久的歷史,經過了殷商、西周、春秋戰國,以至秦統一文字,可以劃分爲幾個大的發展階段,而我們的整理和研究工作,就是要根據各個不同階段古文字的演變規律,辨識文字,說明其在該階段中具有形、音、義方面怎樣的特點。如能自殷商以下都能解說得連續貫通,才是古文字研究的極致。陳夢家先生講的,由秦漢所謂“今文字”逐段上溯古文字,即是要做到這樣的貫通,因此乃是理想的入學門徑和研究方法,值得我們後學仔細體味學習,而趙平安教授多年治古文字學,次第實與之暗合。

過去像我自己這樣學習古文字的,大多是自學甲骨文開始,這也是有一定必然的緣由的。大家瞭解,中國古文字學是歷史相當悠久的學科,其萌生可早到西漢,到兩宋而告大成,在學術界有了基本的地位。宋代正是朝野都對青銅器非常重視的時候,當時的古文字研究最突出的乃是青銅器銘文,即商周金文的輯錄考釋。這種傾向一直繼續到清代,學者們大都是借傳統的《說文》之學去釋讀金文,尤其是西周時期的長篇最受推重。

到清末的公元1899年,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被發現和鑒定,這爲古文字學開拓了一個新世界。這一發現意義重大,影響深遠,大大改變了古文字學的面貌,從甲骨文著手研習古文字學,于是蔚然成風。甲骨文是殷商文字,下距秦漢所謂“今文字”可謂遙遠。特別是戰國時期,《說文》描寫為“文字異形”的,長期沒有得到必要的研究。這樣的情形包括秦代至漢初尚未完全脫去戰國文字影響的文字,也是材料散碎稀少,研究不易深入。

然而新的轉機終於來了,這便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簡牘帛書的重大發現。一系列全新的文物,毫不誇張地說震動了學術界。例如郭店、上博、清華等楚簡,睡虎地、嶽麓、北大等秦簡,馬王堆等西漢簡帛,先後涌現,多不勝數,這就給古文字學的新發展提供了全新的契機,形成了新的潮流。

趙平安教授一貫站在這一潮流的前列,凡讀到他的《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》和這本新書《續集》的讀者,都能看到這一點。我於此推薦趙平安教授的新著,並和大家同樣期待他有更多更新的著作問世。

李學勤

2017年4月11日

序二

春節期間接到趙平安先生的一封郵件,說他的一本新的論文集即將結集出版,讓我在書前寫一篇序。我一時被驚到,心想我和平安先生是同輩,學問又難以望其項背,怎敢佛頭著糞?於是建議他另找學界大佬,便沒有答應。不想過幾天他又打電話來,百般強調就得我寫,意思更是強加為“捨我其誰”。我這人嘴笨,又以駁人面子爲大難,一時竟無言以對,恍惚中就答應了下來。回過神來就後悔了,可是一言既出,也實在不好再追,於是就只好硬著頭皮率爾操觚了。

這本《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續集》,是平安先生從2008年以來所寫的論文中選取編輯而成的,與作者2008年在商務印書館已出版的《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》一書構成了姊妹篇。全書共收論文近50篇,資料的時代跨度從商代甲骨文到東漢簡牘,可以說囊括了整個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領域;既有嚴密的考釋文章,也有學術史的回顧,又有對名家研究成果、研究成就的評價。我粗看一過,雖然有的文章還需多看幾遍,要慢慢領會消化,但即便這樣,也已經明顯地感覺到這本書的內容真是包羅萬象,精彩紛呈;勝意如雲,新見迭出。

要想成爲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領域的名家,必須具有熟練掌握所有分支資料的志向和氣度。尤其涉及到形體,更是需要對從甲骨到漢簡的所有字形及其演變和規律下過功夫,對已釋字和未釋字有全盤的瞭解,頭腦中存儲了大量的字形素材,並對絕大部分字形的演變有著自己獨到體悟的人才堪稱名家。依我看平安先生就做到了這一點。看過此書,相信讀者會跟我一樣有這樣的感覺,即平安先生運用資料手法純熟,字形考釋中對比資料信手拈來,易如反掌;提出證據時東搜西討,皆爲我用;得出結論時縱橫捭闔,毫無窒礙。這絕非短時間的功夫所能至,必須孜孜矻矻,多年寢饋其中的人才能做到。

平安先生考釋文字的功夫是大家公認的,之前曾有考釋甲骨文“失”、“鞫”及從“□”諸字的精彩觀點,在這本書中,他又考釋了很多新字,其中如釋甲骨文中的“稽”,區分戰國文字中的“京”和“亭”,釋楚簡的“瑟”,釋清華簡中的“耕”,釋睡虎地秦簡中的“乳”等,大都言之成理,結論可信,可謂一言既出,舉座擊掌。他在分析文字、考釋文字的過程中,善於捕捉古文字歷時的演變綫索,將從甲骨到秦漢諸時段的文字貫通系聯;眼觀六路,視通八方。他對字形敏感,對演變規律和構形特點掌握到位,因此才會頻頻得手,屢有斬獲。他不光考釋文字,還不斷抉發文字演變中的各種規律和現象,通過總結和歸納,再反饋到考釋中。如他在《盈字何以從夃》一文中,總結了以下的規律:

會意字的部件多以形表意,因此部件的形義與字義往往密切相關。這是我們對會意字的基本認識,特別是古文字階段的會意字尤其如此。但是應該看到,即使在先秦時代,有的部件的形義與字義無關,部件通過字形記錄的假借義參與構形。這就要求我們說文解字時既要忠實於字形,又不能拘泥於字形,要多一些語言學的眼光。

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理論闡釋。

在分析構形規律和演變條例時,他能把工作做得非常細密。如在分析“□”字時,指出“□”字所從之“艸”,實際就是“每”字上部“屮”形裝飾繁化的結果;在區別“京”和“亭”時,指出戰國文字中“又”往往可以寫成“十”,而“十”又往往可以變爲“乇”;如以清華簡《厚父》爲例談戰國文字中值得注意的現象;對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文字構形現象的詳細分析等等,都可以視爲他注意古文字演變規律和演變條例總結和歸納的佳證。

平安先生興趣廣泛,對與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相關的諸學科始終保持着一定的關注度,這從他的文章中能夠充分體會到。這本論文集中除了考字釋詞類的文章外,還有一些有關文獻學角度的論述,如《〈楚居〉的性質、作者及寫作時代》、《試析清華簡〈說命〉的結構》等,均能體現平安先生的開闊視野和深厚學養。

平安先生在歷史所工作多年,又深受李學勤先生熏陶,故寫文章也富有史識,能從看去平常的文字中發掘出珍貴的史料。這本集子中的《〈厚父〉的性質及其蘊含的夏代歷史文化》和《兩條新材料與一個老故事——“炮烙之刑”考》兩篇可以視作這方面的代表。一個以語言學為主要根底的學者,最忌諱的就是墨守字詞,一直在文本中打轉,最難以擺脫的就是始終跳不出文本本身,除了字詞再無話可說的窘境。而平安先生能够始于字詞並跳出字詞,提升到一個更開闊遼遠的空間,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成功的學術蛻變,一個華麗的學術轉身。

平安先生文章的另一大優點,不知是否也是受到李學勤先生的熏陶或感召,那就是短小精幹,清新明快。寫文章主要是給讀者看的,要考慮到讀者中有初學者,有外行者,而過于冗長專業的文章,的確不便于讀者的學習和領會,這也是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難以大衆化和向社會展示的一個頑疾。要知道,在當今的社會,任何學問都有向社會展示的責任和必要,不被全社會瞭解和關注的學問,是沒有發展前途的。

平安先生小我好幾歲,但却早就是學界的資深學者了。這一方面跟他出道早有關,另一方面也與他多年來沉穩低調,愛惜羽毛,一心向學,成就卓著有關。近些年平安先生在行政職務和社會兼職工作繁忙的餘暇,仍然能保持學者本色,不改初心,默默地奉獻力量,付出辛勞,整個學術界都看在眼裏,記在心上。這本論文集可以算作他學術路途中的一掬清泉,既滋潤了自己,又沾溉了學界。而我作為學界的一分子,當然也會受到沾溉之恩。受恩就要有回報,我的回報就是不顧前文所說有佛頭著糞之虞,不揣譾陋地寫下的這篇序。

劉釗

2017年五一節序於

上海書馨公寓索然居